楼天宝感觉得到, 谢允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高兴。
他年岁不大,眉眼正在慢慢长开,但他十分克制,听完书之后也只是短暂地高兴了一会儿, 很快便恢复了平静。
谢允走在前, 楼天宝跟在后方, 她手里捏着自己的名帖, 走出了素人馆。
他们没从正门走, 贤王微服出府,便都从偏门后门进出。外头停着几辆考究而低调的马车, 楼天宝等谢允上了一辆,自己站在到路边等马车出发。下人不能与王爷世子同乘马车。
楼天宝将名帖收到了自己的袖子里。这东西回头还要交给王府里的二管家,连带活契一起收到锁阁里。
楼天宝的契约是活契,只有前五年必须呆在贤王府中, 往后若是胡一广想将她赎出来,还是可以打通关节, 将人弄出来的。
这活契也指明, 只有楼天宝的亲属可以将她赎出去, 其余人一概没有资格。
走在路边的楼天宝心态良好。
她看上去是个完全中立偏善良的家伙, 本质却有一丝混乱善良。对她来说, 只要不触及她的做人底线, 一切能达到目的的手段都是好手段。
她无权无势, 自然得找个能帮她实现目标的家伙。
小霸王谢凝看上去不是很靠谱,小公子谢允看上去不错。
路过茶馆时,楼天宝的耳边刮过了一声呼哨。她抬头一看, 就见自己那个便宜老爹从路边走过来, 手上拿着一只包袱, 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,往她手里一塞。
楼天宝这小身板差点被包袱压塌了,一旁的下人忙上前扶她。
胡爷拍了拍楼天宝的肩膀,小声对她说:“好好表现。”
楼天宝和旁边那人“吭哧吭哧”地一起拿包袱,嘴上话也说不利索:“知道,知道了。”
胡爷又用力揉了一把楼天宝的脑袋,就跟揉猫儿似的。家丁上来赶人了,他往后退了几步,径直去了路边的小摊上,买了两串糖渍果儿,还想走过来塞给楼天宝。
楼天宝手里肯定拿不下,她刚想说不用了,马车里的谢允就出声道:“阿四,你俩帮她拿行李。”
马车旁一位壮汉答应了一声,上来抓过了楼天宝手里的包袱。
胡爷将那两串果儿给了楼天宝,便面带微笑,转身回去了。
楼天宝拿着两串果儿,她下意识转头,和掀起帘子,往外看的谢允对上了眼神。
这吃也不是,拿也不是……楼天宝有些纠结,路上灰尘大,要是这么走下去,果儿就不能吃了。
她叹了一声,两步快走到了车下,举到细瘦的胳膊,将糖渍果儿拿到了窗户边:“大人,这给你吃。”
谢允顿了一顿,他往旁瞥了一眼,过了三四秒,这才迟疑着伸出手,将其中一串果儿拿进车里。
楼天宝也没急着吃,她听那车里传来了咬上果儿的清脆声响,这才弯了弯嘴角,低头咬上串串顶上的果儿。
车内,谢允拿着咬了一口的糖渍果儿,有些不自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王,又低头看看手里的串串。
他打小家教森严,出府都是坐马车,脚不沾地,哪儿有机会接触路边摊。
贤王刚刚默许了他吃糖渍果儿,他便吃了一口。平日里吃饭吃菜,他都是夹进嘴里咀嚼的,几乎没声儿。水果也是,必定切了片放莲花瓷盘里,用珐琅小叉一颗颗往嘴里塞。
没想到这糖渍果儿动静这么大……
贤王看着自己儿子难堪的样子,倒是觉得新鲜。
他和康王一样,后代里只有一个男孩,又都是头生,于是照顾得格外仔细。康王的孩子就被养成了小霸王,自己这孩子则处处规矩,变成了闷葫芦的个性。
他也需要一个玩伴给他打打窍了。
外头走着的楼天宝听到了马车里贤王的笑声,她又咬了一口糖渍果儿。
这家人的性格她算是知道了。贤王外表是个严父,实际很疼爱自己的儿子。而这谢允,是个实实在在的听书闷子,他应该不怎么接触俗世凡尘。
楼天宝本人不是闷子,但这不代表她不喜欢闷子。这样的孩子更听话,楼天宝也能放心教导。
她并不觉得自己是成了下人,倒是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弟弟。
胡爷之前和她提点过,贤王对自家奴仆从不打骂,但他自有一套规矩,只要按规矩来,下人做什么他都不会管。
康王与他完全不一样,他向来随散,但家仆全都畏畏缩缩,因不知他喜怒,据说一杯茶也能让他勃然大怒。
这也是楼天宝想避开康王,选择贤王的原因。当然,后者的小世子也没有让她失望,选择了自己。
从素人馆到贤王府,需要走上十来个牌坊,过十几条街。行车半个多时辰,众人的行走速度也随着马车速度时快时慢。楼天宝虽然吃了好几天强身健体口服液,但也有些遭不住了。
一旁拿行李的家丁看了几眼,悄悄拉住了她的袖子,带着她往前走。
坐在车里的贤王注意到吃完糖渍果儿的谢允正在往外看。
他对一旁的二管家说了什么,二管家便探身出去,对拉着楼天宝的家丁挥了挥手。
那人立刻心领神会,对楼天宝说:“你到我背上来吧。我背你。”
楼天宝已经看到了二管家,她转头对家丁说:“那多谢了。”
说着,她便麻利地上了那家丁的背。
小孩儿嘛,身体不行,她也没有办法。
等以后抽空多练练吧,读书也是需要体力的。
又过了小半刻钟,贤王府的飞檐高墙便出现在了楼天宝的眼中。
她不熟建筑风格,但依然看得清高墙之上的五脊六兽。
走兽越来越近了,楼天宝也看得越来越清楚。
王府的五脊六兽做得格外精致,楼天宝在屋檐下瞧出了骑凤仙人,以及后紧跟着龙、凤、狮、天马、海马,最后一匹垂兽压顶,大脊上鸱吻坐镇,往下一水儿的青绿色高门瓦,一层层堆叠如浪潮一般。
瞥了两眼,他们就进门了。
王府门前无人,贤王与世子下车直走正门。管事也跟着进去,其他下人就走一旁的东西两角门。
楼天宝自觉地从家丁背上下来,她走入偏门,跟着队伍过了垂花门,又见了装饰着山鸟池鱼枋梁的抄手游廊,挂落也是仔细编织的细竹席,如幔帘一样。
游廊后有穿堂,用一插屏做格挡,前后空间不相连接,一些小厮和家丁就在这儿离开了。
楼天宝稍微往后瞥了瞥,看到两三间厅,再往后就是正房大院的上房。
前方走来跟着出门的二管事,他见楼天宝往自己身后看,立刻往她脑袋上拍了一巴掌:“看什么看,你又去不了那儿。你先听好了,到我们贤王府上有几条规矩,这打头的就是别东张西望。还有,进府了记得改口,大公子要喊允大爷。”
楼天宝便不再看了,说了声“是”。
这二管家姓魏,名明,和另一位钟姓管家一起管理下人和后院。他见楼天宝低眉顺眼,便快速和她说了一些生活常识。交代完确认楼天宝记住了,他又拿了五两银子,交到楼天宝手上。这是活契的抵钱,原本是要给卖她的人,但她情况特殊,就直接给她自己收着。往后每月还有一吊钱,要是王爷和世子开口,月钱还能往上升。